倫明詩序

張子次溪屬序所編《清代燕都梨園史料》;以詩代之,感舊抒懷,漫成十絶。

朝衫脱後寄閒情,高下評衡色藝聲。自是承平風雅事,不同元老夢東京。《東京夢華録》,南宋孟元老撰。

小唱風沿四百年,污泥何礙産青蓮。教坊故事旗亭句,不取扶蘇山木篇。歌童侑觴,名爲小唱,起於明萬歷間,朝士多與狎習,因而記之。是編所輯,皆此類也。然舊都名伶,多出其中。宣統間奉令禁止,惟餘風至今未絶。

菊榜隨同蕊榜開,但論門第不論才。王郎晚蹇朱郎死,風雪天涯獨憶梅。每逢大比之歲,例開菊榜。猶記最後一榜:王惠芳狀元,朱幼芬榜眼,梅蘭芳名列第七。幼芬之榜眼與前科王琴儂之狀元,皆以門第得上選。

肯費柔腸賦《鳳凰》,剛公氣性老逾剛。《斷橋》一見魂堪斷,欲擬羅敷《陌上桑》潮陽曾剛甫右丞性孤峻,晚守西山之節,嘗作《小鳳凰賦》甚工。余最喜羅小寶,尤愛其演《斷橋》一劇,舊有詩記之。

采蘭歲晚涉寒江,旅櫬蕭條劇可傷。散盡黄金不歸去,名都無此少年郎。顺德辛仿蘇孝康,嗜書畫,尤好交名士。眷姚佩蘭,擲資鉅萬。癸丑寓大吉巷。余時過從,談宴甚歡。中歲境稍窘,重來都門,視佩蘭如舊,未幾,病死。佩蘭貌姸而藝拙,演花衫無名。

妙手琵琶説采芝,舊游似夢舊人非。梨園弟子傷頭白,一曲當筵淚濕衣。今歲春間,在萬家花園江宅,聽唐采芝琵琶 。憶余壬寅初識采芝,距今三十有三年。同時所識舊人,采芝外,惟姜妙香存耳。

劉家場景楚生腔,十些紅兒出粤鄉。鶯燕年年换春色,尋春忙煞易龍陽。明清之際尚女戲,劉暉吉家最有名,所演《唐明皇游月宫》佈景奇幻,觀者駭怪。而朱楚生則以腔調及姿態擅場。他之著者,若李太虚家之沖末,李笠翁之晉蘭二姬。至才美而多,則數查伊璜家之十些。十些中有紅些,是粤産家伎,不得於廣場饜衆目。雍乾以來亦罕聞之。近時女伶起於滬、津。壬子後故都騾盛,七、八年間,其藉藉者大都見於易實甫詩。花開易謝,月好難留,曾不幾時,歌臺又换一輩看花者,不能無憾也。

海外銜膺博士新,有人掃地惜斯文。世無歐九伶官絶,俗手滄江拾細鱗。某君得博士銜,有繪《葬花圖》以謔者,寓意甚巧。向時優與倡同賤,今則尊敬過師儒矣。近日説劇諸著,日出不已,不過掇拾散碎,且乏文采,無足觀焉。

畫虎添蛇識者譏,家鷄野鶩並容之。老夫冷眼觀時變,落落楊余守舊規。舊都人喜守舊,於劇亦然。近則競排新劇,以悦俗目。惟情節散漫,手口生疏,佳者殊鮮。或就舊劇加無謂之前後場,益覺可厭。向所視爲外江派,今亦不復排拒矣。篤守宗派,僅小樓、叔岩數人耳。

癭公日日溷歌叢,小牧看花有祖風。張子破荒成菊譜,那分越鳥與胡驄。梅縣楊小牧旅長最䁥尚小雲,卽作《看花記》楊掌生孫也,與羅嘶瘿公俱粤人。古詩:『胡馬嘶北風,越鳥巢南枝』。

甲戌仲冬東莞倫明題

意有所觸,戲續二首

曲苑沈沈少作家,笠翁圓海好才華。今人重曲輕文筆,鼠子搬薑一笑差。審律、填詞、搬演分三事,兼之而善者,惟阮圓海、李笠翁。圓海所作曲,有寄託,有譏諷,真不愧作者,但用之不正耳。蔣心餘、黄韻珊輩,工詞而不識律,至於搬演,一任伶工。伶工有經騐無智識。清内府所編諸劇所以不佳也。自白話行,學者不能埶筆爲文,求一心餘、韵珊且不可得,日言劇學,徒數典而已。所見新排之戲,絶無精采意味,以言改良革故,難矣哉。

沫土亡於靡靡音,墨家非樂有深心。十年洗淨筝琶耳,愛對陶家挂壁琴。故都玩票之風盛行,上自王公,下至負販,趨之若鶩。今且染及學子矣。美其名曰『藝』,不思藝有專門,何須人人習之耶?廢絃誦而謳歌,易鬚眉以巾幗,可惜亦可恥。余十年來不甚觀戲,而愛讀元明曲本,自謂得無絃琴趣,學子青燈,有味勝於觀戲,更不必身自爲之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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